■本報特約記者 馬振 王鈺凱 特約通訊員 孫晨

圖為第76集團軍廣泛開展“知兵情”活動。圖為某旅官兵利用訓練間隙開展表演活動，增進官兵感情。徐健 攝

給全連官兵家里打一遍電話拜個年，需要多長時間？

第76集團軍某旅裝步二連指導員王兆鵬的答案是：8個小時。

成為一名基層帶兵人之前，王兆鵬一天內(nèi)打電話最多不超過10個。今年大年初一，王兆鵬決定連線全連官兵的家人，為他們送去祝福，同時了解官兵家庭有無實際困難。

“網(wǎng)絡時代，人與人的距離不斷縮短，但心與心的距離似乎并沒有更近?！痹谕跽座i看來，掌握官兵關系的正確“打開方式”，帶兵人才能做到知兵、懂兵、愛兵。

線上，王兆鵬通過文字、語音、視頻的方式，積極與官兵及其家人交流；線下，王兆鵬住進班排、走上訓練場，與官兵們面對面談心。

“無論溝通方式如何變化，談心交心都是抵近戰(zhàn)友內(nèi)心的必要方式之一。”王兆鵬說，在打開官兵“心墻”的同時，他也打開了自己。

“知兵情”知什么

走近他們，才能真正了解他們

加榴炮七連的晚點名戛然而止。

“王興燁！”借助微弱的燈光，剛上任的指導員樊敏對著花名冊念道。這個名字對樊敏來說，并不熟悉。

“王興燁！”樊敏把音量提高一倍又喊了一遍。這次，隊列中傳來一聲“到”，同時伴隨著一陣輕微的笑聲。原來，樊敏把列兵王興樺名字的第三個字“樺”錯念成了“燁”。

樊敏隨即向王興樺表達了歉意。樊敏本以為，這不過是件小事。可自從那天起，王興樺干什么事都無精打采，遇見指導員更是躲著走。

王興樺的異樣表現(xiàn)引起了樊敏的注意。一次訓練間隙，樊敏叫住王興樺，關切地問：“最近家里還好吧？生活上有沒有困難？有什么事盡管和我說?！?/p>

對于樊敏的關心，王興樺卻不以為然：“您和誰聊天都是這老三套。如果真的關心我，怎么會叫錯名字？”

王興樺的“吐槽”如一盆冷水，差點澆滅樊敏初到連隊的熱情。樊敏愣在原地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
那時，旅人力資源科科長李風貴，正在加榴炮七連蹲點。隔天，體能訓練時，李風貴拉住樊敏，指著正在跑道上沖刺的王興樺問道：“在他的軍旅生涯中，你算得上不可或缺的角色嗎？”

問題很簡單，卻讓樊敏徹夜難眠。他的腦海中不時浮現(xiàn)出王興樺倔強的臉龐。

樊敏不禁反思：除了指導員的職責之外，自己到底和戰(zhàn)友們有多少心貼心的交流、實打?qū)嵉母星槟兀?/p>

“知不知道名字只是表象，關鍵要走進士兵們的內(nèi)心?！狈裘靼?，只有走近他們、讀懂他們，才能真正了解他們。

于是，樊敏開始關注這個外表文靜的大男孩。他發(fā)現(xiàn)，王興樺內(nèi)務柜里存放著音樂等級證書，休息時會唱歌和彈吉他。

借著連隊組建小樂隊的契機，樊敏邀請王興樺擔任主唱。最終，王興樺和戰(zhàn)友們創(chuàng)作出歌曲《沖鋒向前》，首場演出收獲全營官兵好評。

演出結束那晚，王興樺向指導員敞開心扉：“雖然舞臺很小，但能用音樂為戰(zhàn)友帶來溫暖，對我意義很大。”

除了“知興趣愛好”外，“知兵情”活動還明確了“知身心健康、知家庭婚戀、知成才需求、知性格習慣”等內(nèi)容。

裝步二連指導員王兆鵬認為，與家長的溝通有助于走近士兵、了解士兵。

前不久，王兆鵬照例聯(lián)系休假官兵家人，了解探親情況。打通下士小王家電話后，王兆鵬發(fā)現(xiàn)，小王母親一直遮遮掩掩。

“阿姨，您是不是有什么委屈?。俊蓖跽座i對著電話問。簡單的一句話，仿佛觸發(fā)了“開關”，電話那頭，小王母親哭了起來。

細聊之下，王兆鵬才得知，原來平時看似懂事的小王，很少給家里打電話；就連休假了，他也經(jīng)常不著家，很少陪伴父母。

“小王的父親不善言談，母親對他又比較溺愛。”王兆鵬分析，這種成長環(huán)境導致小王容易忽視身邊親人，無意中對他們造成傷害。

不久后，小王休假歸隊。王兆鵬沒有給他講什么大道理，而是將上次的電話錄音放給他聽。“你有什么感受，可以寫下來。再仔細回憶一下，父母為你做過的點點滴滴，也一一寫下來?！倍啻握勑囊龑е螅⊥跖c家里的溝通頻率開始增加。

“熱心”換“心熱”。最近，王兆鵬又接到小王母親打來的電話。這次，阿姨不再訴苦，而是邀請指導員休假來家里坐一坐，一起吃個麻辣燙。

“知兵情”難在哪

只要開始，你就成功了一半

支援保障連指導員程偉，平時話不多。對他而言，了解官兵家庭情況是一項巨大的挑戰(zhàn)。“電話撥通了，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。”程偉一度很苦惱。

與官兵家人的交流，似乎層層受阻——有的戰(zhàn)友父母不善言辭，有的不會講普通話，有的明顯對電話那頭的“陌生人”不信任……

“這些大都是基層帶兵人面臨的普遍問題。”合成一營教導員李金磊說，“知兵情”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，問題要一步一步解決，信任要慢慢獲取。

裝步二連指導員王兆鵬對此深有感觸——遇到不善交流的家長，他就主動講講連隊的生活、士兵的故事；與那些說方言、口音重的家長交流，他就拉上當?shù)貞?zhàn)友來當“翻譯”；需要聯(lián)絡的人太多，他就發(fā)動群眾力量，讓連隊骨干一起參與……

每逢節(jié)日，王兆鵬都會給每名官兵父母發(fā)去祝福消息。一名士兵的父親有眼疾，王兆鵬專門打去電話，為他唱了一首《軍中綠花》，還特意把歌詞中的“媽媽”換成了“爸爸”。

“從來沒有人給我打電話超過1小時，謝謝你，指導員。”電話里，這名父親的回答讓王兆鵬明白真誠所蘊含的力量。

“事雖難，只要開始，你就成功了一半?！蓖ㄔ捊Y束，王兆鵬在筆記本上寫下這樣一句體會。

在長期與官兵父母的交流中，王兆鵬發(fā)現(xiàn)，帶兵人和士兵的關系，有點像學校里的師生關系。對大多數(shù)家庭的父母來說，他們非常樂于接到部隊的電話。“就像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坐教室第一排，官兵的父母也希望孩子在部隊有好的表現(xiàn)?！蓖跽座i分析。

在合成三營教導員陳少勛看來，“知兵”工作難開展，多數(shù)情況是因為帶兵人的溝通方式不恰當。

剛擔任坦克三連指導員時，張石水經(jīng)常利用休息時間把戰(zhàn)友叫到房間談心。誰知，大家總是很拘謹，問一句答一句，氣氛很尷尬。

“談心效果沒出來不說，我們還都累得夠嗆?！甭犃藦埵脑庥?，陳少勛笑著說：“見縫插針找士兵談心，值得表揚。但你往辦公桌前一坐，氣氛就變了。士兵不知不覺會把談心交流當成匯報工作。給你支個招兒，下次談心你坐馬扎！”

坐馬扎就能解決問題？張石水將信將疑，但還是搬個馬扎坐到班排宿舍、士兵中間。剛開始，還是有些冷場。但很快，大家就聊開了——有人抱怨訓練苦，他及時疏導；有人愁眉苦臉，他猜測可能是遇到煩心事，就選擇“私聊”……

“其實，坐不坐馬扎是次要的。談心想要有效果，關鍵在于要接地氣?！睆埵f，當帶兵人和士兵處于平等位置時，官兵關系就會更加融洽，戰(zhàn)友們就會把你當“自己人”。

“知兵情”帶來了什么

不是一廂情愿，而是雙向奔赴

在加榴炮二連的連部帳篷外，下士周政徘徊了好一陣。最終，他深吸一口氣，喊了聲“報告”，走進去。

“唉，這次月考，自己成績排名倒數(shù)。指導員這次找我，肯定少不了一通批……”周政嘀咕著。

沒想到，指導員張祥亞反而對周政提出了表揚——前一陣，連隊構筑工事時，一名戰(zhàn)友因高原反應突然暈倒。周政挺身而出，熟練采取急救措施，幫助昏迷的戰(zhàn)友恢復意識。

同時，張祥亞還對周政表達了曾戴著“有色眼鏡”看待他的歉意。指導員的坦率和真誠，讓周政緊繃的神經(jīng)放松下來。

“我也想立功，想當尖刀，但我性子急，心里有啥，嘴上就說啥，反而讓大家以為我不服從管理?！敝苷⑿闹械奈f了出來。

看著面前這張朝夕相處的年輕臉龐，張祥亞感到既熟悉又陌生。他明白，在周政看似“叛逆”的表象之下，掩藏的是一顆渴望被認可的心。

隨后，周政吐露了自己入伍前學過護理并取得護士資格證的經(jīng)歷。同時，他還表達了想?yún)⒓有l(wèi)生救護比武的意愿。

于是，張祥亞開始把周政往連隊衛(wèi)生員的方向培養(yǎng)。一個月后，周政不負眾望，在上級組織的衛(wèi)生救護比武中取得第一名。

“當初，家里人并不支持我當兵。是我自己非要堅持來部隊。我本想證明自己，誰知卻屢屢受挫……”奪冠當晚，周政主動來找指導員，袒露更多心聲?！澳私馕摇⑿湃挝?，我一定會把工作干好！”周政望著指導員，擲地有聲地說。

“士兵個個可愛，就看我們怎么帶?！痹撀谜喂ぷ鞑恐魅螐堖M鋒說，士兵們滿懷抱負來到軍營，渴望通過努力奮斗得到肯定。要尊重、欣賞他們，在他們出現(xiàn)失誤時及時引導、做出成績時及時鼓勵，才能真正帶出好兵、育出人才。

4年多的任職經(jīng)歷，讓坦克一連指導員李盼特別認可一句話：士兵無小事。

前段時間，李盼休假。離隊前，他特意向連長魯偉勇囑托了直招軍士小王的事——小王的父親遭遇車禍去世，負主要責任的司機卻不愿賠償。

得知此事后，李盼聯(lián)系保衛(wèi)科發(fā)了函，并派出單位的定點律師給予法律援助。每周，他還會給當?shù)氐耐艘圮娙耸聞站趾头ㄔ捍螂娫捵稍冞M展情況。

李盼和魯偉勇接力努力半年后，小王家人終于獲得賠償。小王放下包袱，在連隊各項工作中沖在前、干在前。

“解決了一個人的問題，會感染身邊很多人?！崩钆握f，得到小王的信任后，其他有困難的戰(zhàn)友就會主動靠過來——有人因情感問題來找他求助，還有的官兵家屬也聯(lián)系他……

想官兵之所想，急官兵之所急，幫官兵之所難。在解決問題中，帶兵人和官兵增強了相互間的思想認同感、情感親近感和心理相容感。李盼說，“知兵情”不是一廂情愿，而是雙向奔赴。

“知兵情”后續(xù)怎么做

這項活動只有進行時，沒有完成時

一到休息時間，警衛(wèi)勤務連指導員馬剛總會發(fā)現(xiàn)中士小謝的身影。

小謝是連隊的一名老兵。最近不知什么原因，他總和身邊戰(zhàn)友起沖突?！八枷雴栴}或多或少都會在行為上有所體現(xiàn)?！焙芸?，馬剛了解到，原來是小謝母親近期身體不適，他無法回家盡孝，導致情緒不穩(wěn)定。

馬剛立即為小謝辦理了休假手續(xù)。自此，他以為問題算是解決了?？梢欢螘r間后，他發(fā)現(xiàn)小謝又有了新情況——經(jīng)常一個人躲起來玩手機，很少參與團體活動。

這次，是因為感情問題——小謝最近和女朋友鬧矛盾了。馬剛又當起了小謝的專屬“情感導師”，以一場情感引導教育化解危機。

在馬剛看來，與小謝的談心交心是一個持續(xù)、反復的過程?！安⒉皇墙鉀Q了一個問題，就不會再有新問題?！瘪R剛認為，“知兵情”這項活動只有進行時，沒有完成時。

馬剛的搭檔、連長王康上任第一天，住進了營院大門口的警衛(wèi)排，與戰(zhàn)友們一起站崗值勤。他計劃以后每個季度都到警衛(wèi)排來住兩周?！白∫淮?，可能只是走個過場。只有形成常態(tài)，戰(zhàn)友們才能感受到誠意，‘知兵情’才能有效果?！彼f。

在該集團軍所屬各部隊，隨著“知兵情”活動如火如荼展開，具有時代鮮明特征的活動形式相繼出現(xiàn)。

點開上等兵胡銳浩的微信朋友圈，坦克三連指導員張石水認真琢磨起來。

最近，班長蘇本營反映：胡銳浩訓練成績不錯，卻一直不太合群。他對胡銳浩“又愛又恨”，卻又沒什么辦法。

張石水發(fā)現(xiàn)，胡銳浩的微信頭像、表情包、朋友圈動態(tài)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二次元動漫。于是，在一次戰(zhàn)術訓練過程中，張石水看著滿身塵土的胡銳浩，豎起大拇指：“誰說污泥滿身的不算英雄！”

胡銳浩瞬間提起精神，練得更起勁兒了。此后，每當胡銳浩有些苦惱或迷茫，張石水就會用胡銳浩喜歡的動漫情節(jié)或臺詞來引導他。漸漸地，兩人開始無話不說。

互加微信、互解難題、互談心聲，這是某合成旅開展的“新三互”活動?，F(xiàn)在的士兵大多為95后、00后，習慣指尖上的生活，享受一網(wǎng)通的便捷，青睞虛擬化的表達，喜歡平等式的交流?！叭绻覀儾荒馨阎鴲郾⒄勑慕恍牡墓ぷ髯龅骄W(wǎng)上，就很難真正進入他們的內(nèi)心，撬動他們的心靈。”該旅政治工作部主任沈雁冰說。

“知兵情”活動中，該集團軍宣傳處干事馬振平負責檢查指導。“以前檢查注重痕跡，看計劃是否合理、筆記是否齊全；現(xiàn)在檢查注重效果，看官兵關系是否融洽、士氣是否高漲、困難是否解決。”他說。

檢查指導過程中，馬振平有不少新發(fā)現(xiàn)——在某陸航旅，人還沒走到連隊，就聽到震天的呼聲已響徹高原；在某炮兵旅，連隊制作了官兵專屬日歷，每月組織戰(zhàn)友過一次集體生日；在某特戰(zhàn)旅，連隊食堂墻上貼著中國地圖，標記著戰(zhàn)友們家鄉(xiāng)的特色小吃，炊事班會在他們生日那天加個菜……

今年年初，馬振平制訂了全年度“知兵情”工作清單，上面列出的大部分是常態(tài)化開展的內(nèi)容。他相信，“知兵情”這項活動會一直持續(xù)下去。官兵們在這座“連心橋”上，一定能心往一塊想、勁往一處使、擰成一股繩，不斷提升部隊的凝聚力和戰(zhàn)斗力。